昊欢,狄白。
圈地自萌,世界和平。

【名侦探狄仁杰】神都林几深 08

*涉及CP:狄白。

*单元剧模式。

*剧情承接《名侦探狄仁杰》第一季结尾。

*【第一案】【第二案】【第三案】第四案第五案第六案第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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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案:安远将军府案

 

1

 

安远将军新添了一个孙儿,拜帖送到狄白侦探事务所,请事务所里的狄白白三位朋友参加展家第三代孩子的百日宴。

白家兄妹分别通过不同的消息源提前知道了这件事。

那孩子刚出生的当天,白洁就从展念鸾嘴里听说了,展姐姐说她爹十分高兴,当场就给那孩子取名叫“雄飞”。白元芳的消息源则不相同,他是有一日在神都的大街上撞到本应身在金陵的老伙计林隐,稍微一打听,这才知道林隐那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侄女林未未临盆在即。金陵林家放心不下自家孙儿,派了林隐这个闲人进京坐上娘家人的高堂,顺便拓展一下林家在神都的茶叶业务。

狄仁杰跟安远将军府不太熟,没有白家兄妹和展家姐姐幼时一起做伴读的情谊,自然对展家的新生儿没有什么多大的想法。不过倒是听说这个孩子的爹展觉鹏少将几个月前在玉门关打了胜仗,可惜军中军务繁忙,就连长子的诞生都无法令这位刚当上父亲的少将军从西北赶回来。

“对了,展家人名字都是谁起的,怎么都是鸟禽?”狄仁杰将“觉鹏”和“念鸾”这两个名字放嘴里琢磨片刻,体会其中隐隐怪异。

“展家小辈的名字都是安远将军亲自取的。”白洁面露鄙夷,直说狄仁杰懂个球,“因为故去的展夫人吃斋念佛,所以展姐姐这一辈子女的名字都取自佛经‘念起即觉,觉之既无’,再补一种飞鸟的名字,多好听啊。”

狄仁杰挑眉,不敢苟同。

 

2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件事情在朝野之中掀起波澜。

狄白二人从金陵返回神都,不日便将那本记录官商勾结的账本上呈武皇。武皇震怒,几天之内抄了所涉官员的家,至于那些茶商也抓了几个领头人杀鸡儆猴。苏夫人原本也是该被杀鸡儆猴的茶商之一,可狄仁杰念在苏夫人请白元芳吃了一顿地道的淮扬菜,便主动向武皇求情。毕竟,原本犯下大错的,也只是她死去的丈夫姜富商。

其中牵连最大的,还属殿阁大学士郑大人。

殿阁大学士府当日遭到禁卫军的查封。其族人,男充军,女为奴,老弱病残,发配岭南,永不录用。

刨去这些旁枝末节来看,这件事情最大的得利者居然成了姗姗来迟的林隐。林隐在金陵茶商案后,带着林家的新茶由南向北。短期内迅速吞并了许多遭到武皇敲打后濒临破产的茶叶商家,成了茶商案后炙手可热的神都新贵。

林隐在神都赚得盆满钵盈,既招红眼又招恨。

如果说之前长兴街坠楼案中,在死者怀里塞纸条还只是无伤大雅的行为。那在这件事上,狄仁杰真切体会到展念鸾这个人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表面上,展念鸾只是在单方面调查殿阁大学士的贪腐案;实际上只要凉面把金陵春茶案上呈武皇,武皇就能发现这两起案件本质上是同一桩。扳倒郑大学士和姜富商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还不是和展家有姻亲关系的金陵林家。

十年前展念鸾是庐陵王的伴读,曾经在狄仁杰的教导下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文治武功。十年过去了,倒真陌生的仿佛素昧平生,令人捉摸不透。

随着殿阁大学士入狱,武皇将金陵春茶案盖棺定论。狄仁杰不这么想,他留了个心眼,趁白家兄妹不在身边的时候暗中调查展念鸾和姜富商的关系。既然展念鸾一直避免自己和姜富商一线扯上关系,那么这条线一定还有未被发现的东西值得深究。

 

3

 

等真到了展家孩子百日宴的那天,狄仁杰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白家兄妹前往神都中赫赫有名的安远将军府。

安远将军府的内部情况远比白元芳家怀化将军府复杂。白将军夫妇伉俪情深,白将军一直只有白夫人一房太太,从来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安远将军则大不相同,展将军很多年前娶了金陵林家的大小姐过门,这位夫人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喜读佛经,宛如一朵解语花。此后若干年,展将军夫妇也度过一段时间琴瑟和鸣的日子。

只不过展夫人怀上展念鸾的时候,展将军去驻地打仗,在契丹阵中救下一个可怜的中原孤女。等他回到神都,便将这可怜的方姓中原女子养在外面,没过多久,这女子竟也怀有身孕。

事情在隐瞒下风平浪静度过多年,直到十年前,纸包不住火,展将军这才将那个外室和她的儿子接回安远将军府。展夫人郁郁而终,展家大哥展觉鹏出走边疆一生戎马,展家女儿展念鸾拜官入仕于大理寺,一双儿女皆渐渐疏远了父亲。

至于那个突然出现的私生子,没有摇身一变成为颐指气使的阔少。他反而拒绝改姓展,依旧从母姓,和安远将军府本身仅仅保持游离的关系。

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来也巧,安远将军后来又娶了一个姓徐的小姐过门,据说那徐小姐有时候一颦一笑像极了展夫人。就连林隐见了,也觉得徐姨娘时而几分神似自己过世的大姐。

倒真是应证了孙子兵法里说的其徐如林。

“前些日子觉鹏大哥在玉门关打了胜仗,武皇赏赐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一套御用胭脂水粉。”白洁双手撑着脸,说道:“本来那套胭脂水粉若是给了展姐姐也不会出多大乱子,可偏偏展姐姐说自己是习武之人给她也是浪费,所以方姨娘和徐姨娘为了争夺御赐胭脂水粉差点挠破对方的脸。”

不就是套胭脂水粉,多大点事至于吗。狄仁杰对此嗤之以鼻。

白洁翻了个白眼,说他懂什么,“那可是武皇御赐的!我每次觐见武皇的时候都想问她唇脂色号是什么,多好看呐。可惜啊,还是方姨娘资历老一点,那套胭脂水粉最终归她了。”

啧啧啧,深闺老宅的女人们啊。

 

请帖上写着百日宴为夜宴,请诸位宾客务必酉时之前达到。狄白白三人行至安远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将军府外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映得每个人脸上泛着暖光。

受邀宾客人来人往,不多时,宴会开始。狄仁杰跟着白家兄妹坐在武将席,对面靠前是安远将军的亲眷。那位方姨娘坐在安远将军的右手边,次席是徐姨娘,再次的位置是展少夫人和展念鸾,乳母抱着今日百日宴的主角坐在旁边,不停哄着怀中婴儿。林隐坐在离安远将军更远的地方,隔着中间歌舞表演的区域对白元芳挤眉弄眼。

狄仁杰左顾右盼,倒是没有见着传言中方姨娘的儿子。他问白元芳,白元芳刚跟林隐摆了张扭曲的脸予以回击。冷不丁被问了个正经问题,只好挺着张扭曲的脸回答,“展家老三早就跟家里断绝关系,就连我也没见过他。反正那个儿子在这个家里几乎是禁忌一般的存在,下人们向着已故的展夫人,根本不愿提起他。”

不过,方姨娘身边还是有一个忠诚的仆人。那人是跟着她从西北进京的盲女,一直被她留在身边为奴。还好有盲女,否则在这么大的宅院里一个跟自己齐心的人都没有,未免也太过凄惨。

原来是这样。狄仁杰摸摸下巴,难怪展念鸾自宴会开始便冷着张脸,难怪下人们从方姨娘身边路过时都避之不及。这是一个气氛诡异的家庭,是一个近乎畸态的家庭。

不得不说,方姨娘今日很美,兴许是用了武皇御赐胭脂水粉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相比之下徐姨娘就略显憔悴,她面色苍白,像是病了。主座之上,安远将军举起酒樽,邀众人同饮,既是家宴,不必约束。他捋着花白的胡子,兴高采烈向在座诸位宣布自己喜得麟孙后继有人,实乃兖州展家之幸事。

展念鸾皮笑肉不笑,浅浅抿下一口,疲于去见方姨娘谄媚的脸。她玩着自己佩剑上的剑穗,通体碧绿的珠子挂在剑穗上,在指尖来回不停转动,流光溢彩。

方姨娘左手持壶,将陈酿倒入安远将军的酒樽中,笑语嫣然。

狄仁杰见后,若有所思。

 

4

 

那天晚上白元芳喝得烂醉。起初还好,有安远将军在宴会坐镇,他们这些小辈还知道收敛这两个字怎么写。后来,安远将军和两位姨娘都借口陈酿上头,先行告退,将一大堆烂摊子丢给展念鸾一个人。展念鸾见刚出生百日的侄子早已被乳母带下去休息,便让爱子心切的嫂子也赶紧回去看看儿子。

长辈们悉数离席,剩下的,就是小辈的喝酒划拳的天堂。

展念鸾拉着林隐谈了些正事,谈完之后便放林隐到武将席去勾搭狐朋狗友。狄仁杰酒量一般,没敢多喝。倒是白元芳跟这辈子没喝过酒一样,拉着老林两个人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他看了一眼白元芳,觉得自己没多喝的决定无比正确。要是他俩都喝醉了,只能指望寄宿安远将军府一宿,不能指望白洁一个人能把两个醉汉弄回家。

安远将军麾下武将个顶个是豪饮大手,他们喝酒如饮水,嬉笑怒骂豪放不羁。

其中一个副将高声笑起早些时候雄飞小公子百日抓阄的事。“倒也奇了怪了,你们都说说,满桌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啊,小公子一个中意的都没有,偏偏一把抓住乳母腰间的紫苏香囊,看来小公子日后也不会乖乖习武啊!”

另一个上年纪的军师嚷嚷他竟瞎说,“咱们大小姐小时候抓到的还是长戟呢,现在不也还是主要使弄暗器。”

狄仁杰听后不免好奇,连连问向白元芳,他小时候百日抓阄抓到的是什么。白元芳杯酒下肚,说起话来更加肆无忌惮。他说,当然抓到的是剑了,白洁抓到的也是暗器。就他们展家人奇怪,小时候都瞎抓。他反问狄仁杰小时候抓到了什么,狄仁杰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太过久远了,再加上他父亲从来不跟他说起这些信命之事,自然也就失了这段记忆。

“少喝点。”狄仁杰说。

白元芳微醺,酣酣傻笑。他今天很开心,见到了许多过去认识的熟人。中间的用来表演歌舞的舞台上此时此刻站着三三两两喝到兴头欲意切磋的武将,他们约法三章,刀剑无眼,请了展念鸾做裁判,以防谁下手重了伤及同僚。

酒过三巡,狄仁杰保持清醒的期望彻底破灭。那群武将似乎认准了酒越喝人越熟的道理,几个酒量如海的副将几次三番,将狄仁杰直接灌趴下。意识模糊之前,狄仁杰唯一想的事情居然是祈祷别被安远将军府扔到大街上。

等狄仁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夜半三更,自己也宿在将军府的客房中,屋外依旧亮着红色的灯。他宿醉难受,爬起来在桌上找茶水醒酒。头痛欲裂,不知道白元芳被抬到哪间客房。就在他正想出门去找白元芳的时候,门外闪过一串脚步声,仆从提着灯笼快步如飞,听见为首的管家刻意压低声音,小声说着出事了。

同样被脚步声吵醒的,还有白元芳。白元芳揉着眼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凭借武将的敏锐,只知道此事若不探出头去一看究竟一定会错过什么。他这么想着,于是拉开房门。正巧,狄仁杰也探头出去,两颗脑袋夹在门缝里,大眼瞪小眼。

酒醒大半。

白元芳眼尖,远远望见那群仆从前去的方向,大约是方姨娘的别院。

 

5

 

狄白二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衣着整齐后尾随那群仆从来到方姨娘的别院。别院里静悄悄,一个别院的仆人都没有。管家叩了叩门,见屋内无人应答,只好硬着头皮推开房门。

屋内亦是漆黑一片。

管家转过头点灯,等他再次回头的时候,只见方姨娘躺在床上合着双眸,胸前插了一柄匕首,鲜血淋淋。管家大惊失色,惊吓之余,连忙让其他人赶紧通知老爷和大小姐。

狄仁杰趁管家想要上前查看尸体的时候拦住了他,他亮出身份,自称是神都里的名侦探,也是你们大小姐的朋友。白元芳点点头,在一旁为他作证。将军府的管家认识白元芳,姑且暂时相信了这个神都名侦探。不过,这位忠心的管家提出了一点要求,“老爷和大小姐来之前,还请狄公子不要弄乱现场。”

狄仁杰应下,环顾现场,和白元芳给屋内多亮了几盏灯,这才看清屋内全貌。

床上的人一刀毙命,除此之外,屋内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若一定要说哪里不寻常,那便是圆桌上摆着的一对空酒樽和酒壶了。其余,胭脂水粉唇脂整齐摆放在桌上,金银首饰也安稳放置在首饰盒里并无偷盗的痕迹。

安远将军和展念鸾匆匆赶来,两人一起踏入房门,像是仆人通知时他们就在一处地方一般。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晚临时接到军务,展念鸾把父亲从方姨娘这里叫到书房,两人一起商讨军务商讨到这个时候。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展捕头临时因为军务把将军叫走,将军您今夜也会宿在这里吗?”狄仁杰问道。他一直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他难以想象谁会和一个宅门姨娘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安远将军起初没准备回答狄仁杰的问题,他的眼神里夹着疑惑,对眼前的黑衣陌生人有着本能的排斥。还是展念鸾告诉她爹,这个人是小白的朋友,神都里的名侦探后,戎马一生的将军这才放下疑虑。

他点头,承认了。

既然这样就不能排除凶手本意针对安远将军的可能性。

狄仁杰想着,让仆人从厨房抱来一只鸡。“狄仁杰,你克制一点,想吃鸡回头让厨子给你做,现在破案呢。”白元芳不解其意。“我正破着案呢!”狄仁杰被打断思路,说话语速不由自主快了起来,“死者死状安详,初步猜测是死后或者晕倒之后被人一匕首捅到心脏当场死亡。我怀疑现场有毒药或者迷药,否则死者一旦发现凶手,则会打乱凶手所有的计划。”

他要找个活物来试这房内所有可能藏有毒药或者迷药的东西,首当其冲,便是桌上的那壶酒。

“请问将军有喝过桌上的酒吗?”得到的是安远将军否定的答案。安远将军说,自己刚来方姨娘的别院就看见姨娘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他坐了一会,便被展念鸾叫走商讨军务。

鸡还没从厨房被抱来,狄仁杰只好从在场的活人入手。他突然想起他和白元芳之前是因为那阵急促的脚步声才跟来这里,不由问起管家,当时究竟是先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如此焦急必须在夜半三更赶到方姨娘的别院。

管家低垂下头,和盘托出,“盲女在下人房里上吊自尽。小的们发现之后,原本是打算立即通知方姨娘,结果没成想,发现方姨娘也死了。”

盲女?狄仁杰想起之前宴席上白元芳提起的盲侍女,应该是方姨娘从西北带来的那个唯一忠心的仆人。 

这下好了,这对主仆二人全都归西,死无对证。

 

6

 

“会不会是盲女杀了自己的主子之后畏罪自尽啊。”白元芳提出他的猜想。的确存在这种可能。

狄仁杰见展念鸾今天格外沉默,只是双手抱胸,靠在一边冷笑看着这些纷纷扰扰。他问她对这个案件有什么看法?展念鸾皮笑肉不笑,说了三个字。

“死得好。”

“念鸾!死者为大,不许你这么说你方姨。”安远将军瞪着自己的女儿,沉声呵斥。

展念鸾长袖一甩,冷笑,“我困了,女儿先行告退。这案子能查出凶手就查,查不出来就按照小白说的结案。反正案发当时我跟父亲在书房共商军务,有不在场证明。好好的百日宴弄成这个样子,真晦气。”

果然外面传言是真的。

展念鸾一直同这位方姨娘不太对付。甚至同是姨娘,她对后过门的徐姨娘都要比对方姨娘好上百分。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十年前方姨娘过门后没多久,展念鸾的生母郁郁而终,女捕头将自己母亲的死全数怪罪在方姨娘身上。

不多时,管家抱鸡回来。他们把酒壶里的酒给鸡灌下,并无设想中的昏迷或者死亡。狄仁杰纳闷,难道药不在酒里。他把酒倒进两杯空酒樽中,一边摇晃酒樽一边思考。

他想起宴席之上,方姨娘左手持壶,给安远将军倒酒。

等等,左手?

灵光一闪用左手握住酒樽的环耳,将酒给鸡灌了下去,安然无恙。他调转酒樽,用右手持住环耳,将剩下的酒复给鸡灌了下去。

旁人不解其意,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鸡昏倒在地。

这就对了。

“正因为方姨娘是左撇子,而将军惯用右手,两人举起酒樽的时候所面对的杯壁并非同一面。凶手应该是在其中一面内壁下了迷药,这样就可以仅让习惯右手持酒樽的将军昏迷。”

但是,将军并没有在别院里饮酒。

或许狄仁杰在酒樽迷药上的推理完全正确,但是从动机和结果逆推根本不成立。

案情一时间陷入僵局。他们检查了方姨娘的尸体,头部没有遭到击打的痕迹,浑身上下明显的外伤也就只有插在胸前的那柄匕首。血液飞溅在床单和衣物上,将周围染得血红。白元芳的手落在血污上,意外之中摸到了一张薄薄的唇脂纸。

唇脂纸浸润在血液里,若不是触碰到,根本看不出来。

“狄仁杰,你看。”他举起唇脂纸,对狄仁杰晃了晃。可狄仁杰没有在意,他觉得在一位夫人的卧房里看见唇脂纸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也许这张纸是方姨娘不小心落在床上的。

他问管家,上吊的盲女房间中有没有搜到别的东西。管家答道,在盲女的衣物之中,找到了一包银两。数目不小,绝非一个下人轻易可以拿到。

已有的证据指向为财弑主的盲女,盲女刺杀方姨娘之后,畏罪上吊自尽。的确如白元芳所判断的那样。

可狄仁杰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拿到一大笔钱,如果真是盲女杀害主子之后,她为什么不拿着钱连夜逃跑,反而选择自杀。这天由于百日宴的缘故,安远将军府守卫松懈,盲女逃出将军府简直轻而易举,就算逃出神都稍加困难,可显然逃跑比畏罪自尽更是一个高明的做法。

狄仁杰向来崇尚证据,此案颇有疑点,他并不准备轻易做出评判。等到白天,把案件交给大理寺,这事于情于理也与他无关。

大理寺那边,展念鸾为了避嫌,特地找了个和自己不相熟的捕头和仵作来断这桩案件。两天过去,狄仁杰在报纸上看见大理寺对本案的最终判决。正如白元芳所说,大理寺断定是盲女杀害方姨娘后,畏罪自尽。

 

7

 

安远将军府案过后的第七日,白家兄妹去驻守在京郊的白家军巡防。临行前嘱咐狄仁杰,他们至少得去三天,一时半会暂时回不来。狄仁杰终于逮到个白家兄妹不在的时机,送他们出门后便偷偷跑出事务所继续之前关于姜富商和展念鸾的调查。他是算准了自己从展念鸾那边不可能查到什么,继而把矛头对准死去多日的姜富商。

鬼鬼祟祟来到商号,打着苏夫人的名义找到不少姜富商临死前还未来取的信。

其中有一封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展念鸾写给姜富商的,在姜家和应家前往白马寺的当天寄来商号。

信中,展念鸾写道:“昔日将河图洛书的行踪透露于你令我十分愧疚,为了弥补这一份愧疚,我将你是如何杀害风小姐的过程告诉了献夫人。大概用不了多久,献夫人就会上门夺魂索命。”

狄仁杰拿着信,胸有成竹笑了。

方起鹤啊方起鹤,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至于那张遗落在方姨娘别院之中的唇脂纸,他思考过其中可能。当时对于那张唇脂纸就苦于缺少证据,如今时隔多日,更是苦于缺少证据。只是,一个关于安远将军府案真相的设想渐渐浮出水面,拨开迷雾,终于窥出个大概。

这日是安远将军府命案发生后的七日,也是方姨娘的头七。

狄仁杰不惧鬼神,趁着月黑风高来到安远将军府拜会展念鸾。

他在灵堂里看见瘫坐在椅子上的展念鸾,劫后余生一般面对巨大的棺椁大口大口喘气。白色麻布悬挂在房梁之上,在风的作用下和香烛翩然起舞。展念鸾依旧身着常服,红色大氅在苍白的灵堂里格外刺眼。她的面前扔了一个风筝,狄仁杰眼尖,一眼认出那是白洁心心念念想要购买的飞燕风筝。

黑白飞燕,红色羽翼。

本该翱翔宇内的风筝被人撕毁,筝线断在四周,支离破碎。

在展念鸾的脖子上露出一道紫红掐痕,若不是那行凶者手下留情,展念鸾早就颈椎筋骨尽碎窒息而亡。

她瞥眼看见狄仁杰,嗓子沙哑,“他刚走,你来晚一步。”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这件事?”狄仁杰讶异。他本该是来找展念鸾控诉她的桩桩罪状,没想到先被她先声夺人,反将一军。

“先生……七天,整整七天,你若是再根据‘念起即觉,觉之既无’这句佛经推测不出我那个庶弟叫什么,我可就对您太失望了。”展念鸾咳出血,方才被人擎住喉咙濒临窒息的感觉令她后怕。

既然安远将军是根据“念起即觉,觉之既无”这句佛经和飞禽名称来为子女取名,那么老大叫觉鹏,老二叫念鸾,再多个小儿子叫起鹤自然也是意料之中。

她短促地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狄仁杰,眼里冷若冰霜,“大哥比我大七岁,我比起鹤大一岁。他是家里能力最强的人,如果他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

风势渐大,油灯也灭了大半,说不定再过一会电闪雷鸣,神都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那你对他的恨……”狄仁杰迟疑了,如果说他在断案上是两京里的一把好手,可在涉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时,这种复杂的情感总会将他裹在蜘蛛网的中央,剪不断理还乱,半知半解,不能说个清楚与明白。

展念鸾边笑边喘,她的声音像是栗子铺的破风箱,一呼一吸都在漏风,“当然是真的了。他的母亲害死了我的母亲,我不恨他我恨谁去?”更何况,更何况方起鹤还意图反叛,将武皇好不容易确立的政权搅和得稀巴烂。

死去的母亲早已腐烂在泥土里,展念鸾无力维护;活着的武皇岌岌可危,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拼了命去坚守。

“说说吧先生,你是怎么发现我间接害死了方姨娘的。”她说。

 

8

 

一切还得从展觉鹏在玉门关打了胜仗,武皇赏赐诸多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给展家开始说起。

武皇御赐的胭脂水粉原本落在展念鸾的手里,可她拒绝这份好意,将胭脂水粉交给家中的两位姨娘,不经意间挑起两个女人争宠的战争。从家中地位和资历来说,徐姨娘无论如何都争不过方姨娘,所以这份胭脂水粉自然而然落在方姨娘的手里。

毕竟是御赐的胭脂水粉,普通寻常日子便不会使用。只有在百日宴这种宾客繁多的特殊时候,爱慕虚荣的方姨娘才会将它们拿出来使用。

这是展念鸾根据对方姨娘行为举止了解做出的第一个举措。

第二个举措,她在唇脂盒中的第二张唇脂纸上下了迷药。仅仅只是迷药,这样即使计划失败,姨娘也只是被迷晕过去,而不致死。方姨娘回到房内用唇脂纸补妆的时候,会将唇脂纸上的迷药转嫁到嘴唇上,不经意间舔到嘴唇时会将唇上的迷药带入体内。

这就是展念鸾在有不在场证明的前提下完成对方姨娘下药的具体步骤。

“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盲女要对方姨娘行凶?”

展念鸾笑了笑,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扔给狄仁杰。

那是一张遭到截获的计划书。里面详细记录着方姨娘原本准备如何将安远将军骗到房内饮下放在酒中的迷药,等药力发作,自己离开房内。而后,盲女进入房间,只要以卧室进贼为由,将床上的人杀了便是。就算盲女最后锒铛入狱,大理寺也会根据盲女眼瞎这一客观条件为由,从轻判决。

“她们要杀我爹,我只是将计就计按照姨娘的计划行事。不过,我迷晕的是姨娘。而盲女看不见人,在一刀了结床上人性命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捅死的并非我爹而是她的主子。所以,才会上吊自尽啊。”

虽然表面上安远将军和展念鸾这对父女关系恶劣,可骨子里展念鸾还是向着自己的父亲。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陌生女人的到来从此断绝。

聪明反被聪明误,方姨娘和盲女熟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根本不是畏罪投缳,那是追悔莫及心碎自尽。

屋外电闪雷鸣,暮春渗着不属于这个季节刺骨的寒意。狄仁杰原本只是以为展念鸾孤立地同安远将军府案和白马寺冤魂索命案存在关系,可就在刚刚,他突然知道她是谁了。

一个寻常大理寺捕头怎么可能知道豪门宅院里的姨娘企图谋害老爷,怎么可能知晓商号遍布全国的富商对传说中的河图洛书有着狂热痴迷的热爱。若说先向姜富商泄露河图洛书的行踪是蓄意接近,那么将姜富商谋杀风小姐的真相告诉献夫人就是背叛。

狄仁杰想起远古神话之中,九天玄女于逐鹿之战中背叛蚩尤帮助黄帝,间接导致蚩尤部族覆灭。

玄鸟与鸾鸟同为西王母的使者,事到如今,那只鸾鸟也做出同样背叛的事。

展念鸾间接害死姜富商是为了已故展夫人的娘家在神都扩散春茶生意,图的是一个利字。可她间接害死方姨娘的动机绝不仅仅是为了报十年前展夫人因方姨娘郁结而死的仇那么简单。

或许起初狄仁杰是这么想的,但当他突然意识到展念鸾的真实身份之后,便不这么想了。

他看向展念鸾佩剑剑穗上的宝珠,趋于笃定。

“你是武皇身边的密探,鹰犬。”

 

9

 

“是因为这颗宝珠吗?”展念鸾摆弄着剑穗上的珠子,一边咳血一边倒抽冷气,让人分不清她是在笑还是在疼。

不完全是。

诚然,狄仁杰认出了这颗宝珠名叫“斩丝”,是武皇很多年前晋封皇后时先皇赐给她的。如此珍贵的一颗宝珠,居然会出现在一个武将的女儿身上。唯一的可能,便是这颗宝珠作为武皇的象征,出现在她的人身上。

除此之外,这两起案件的信息来源让狄仁杰不得不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武皇那消息灵通的四大密探。排除他们早已熟知的凉面、武功高强的追风和根本不会武功的断潮,剩下的,只有鹰犬,只剩鹰犬。

“是武皇授意你除掉方姨娘吗?”胭脂水粉本身是武皇御赐的,结合这一点,狄仁杰问道。

“也是也不是。”展念鸾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武皇让我除掉神都里能够调动契丹部族的首领,我照做了。”

难道说……方姨娘是契丹人?

方姨娘当年是被安远将军从契丹部族的大帐中救出来的中原孤女,安远将军只见她容貌酷似中原人,便放下警惕,没有想到她的骨子里流了一半契丹人的血和一半中原人的血。去年神都里来的那股声势浩荡的契丹势力便与她有关,那股势力是在江月楼璇玑姑娘的指令下高调进京,同时是在方姨娘的暗示下重归寂静。从那时起,武皇便让她那与军中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密探鹰犬暗中调查这股契丹势力。

平时,再怎么处置意图谋逆的李唐宗室都是李武两家的内部斗争;而一旦问题上升到外族入侵,那就是通敌叛国的重罪。

“起鹤刚才来过一趟,”展念鸾指着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对狄仁杰道,“他掐的。”

方起鹤怒火中烧,趁着安远将军府巡逻换岗来到灵堂便看见展念鸾一袭红衣站在灵堂等他。她等了他七夜,盘算着这天是方姨娘的头七,也是方起鹤最后会现身的时机。

方起鹤这个人呐,自从和安远将军府断绝关系之后,终日神出鬼没。若不是这次死的人是他的母亲,他也不会如此这般乖乖出现在将军府。

他把前些日子在纸鸢铺上买的飞燕风筝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原本,他还有一个母亲住在宅门深院中,那是他与人世间唯一紧密的联系。如今,母亲也遭人暗算失了性命躺在冰冷的木棺之中,用不了多久,蛆虫就会腐蚀肉体,和土壤融合在一起。

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此风雨飘摇,各自为命。

想到这里,震怒之下他红了眼。潜意识掐住展念鸾的脖子,几乎将她掐死,可他最终还是留了展念鸾一命,不为那所剩不多的亲情,而是为了加倍奉还。

他说,要让展念鸾也体会失去至亲之苦。

他还说,有朝一日,血债血偿。

 

10

 

此次,狄仁杰苦于没有直接证据而无法将展念鸾逮捕,那么如果有证据呢?她问向狄仁杰,像在十年前的弘文馆里一般,她是台下一知半解的伴读,而狄仁杰太傅身边知识渊博的教员。

狄仁杰很少犹豫,但这次他犹豫了。

或许是头七回魂夜里电闪雷鸣令他头痛不堪,或许是看见展念鸾脖子上的掐痕于心不忍,又或许是因为打心底里认同展念鸾除掉通敌叛国叛徒的做法。

长兴街坠楼案给死者塞纸条算第一次,间接诱发白马寺冤魂索命案算第二次,如今的安远将军府案算第三次。

“事不过三。”他说。

若有下次,无论如何我也会倾尽所能将她抓入大牢等待三司会审。狄仁杰临走前,瞥见屋外闪电白光一瞬而过,映得妖魔横行,遮蔽日月。

忽的一阵狂风,将灵堂内的油灯全数熄灭。白麻和招魂幡随风刮起,院内尘土飞扬,仿佛万物皆空。

“谢谢。”展念鸾突然对狄仁杰远去的背影喃喃。

谢谢他没有当着白家兄妹的面戳穿她,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颜面去面对昔日一起长大的伴读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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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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